沃里巫

《同住十四年，金要搬走了》中

O现代背景

（上）

 

4

 

是谁规定喜欢就一定要告白的呢？

 

烈日炎炎，金站在树荫下，拿着一瓶冰汽水，百无聊赖地数着地上的蚂蚁。还有五分钟凯莉就要来了，金不由得拉低帽檐，他无法保证他面对凯莉时能够与平常无异。意识到对格瑞的感情后，他就像是被剥了一层皮的蛇，处在最脆弱最敏感的时期。任何一人的视线和无心之言都会助长他的心虚，他害怕被人看透他掩着藏着的那点心思。

 

真是太糟糕了。金在心里不知说了多少遍，但念叨最多的还是安迷修学长，如果那天没和学长见面是不是一切都如往常呢？

 

那肯定不是的。金又一次自问自答。

 

他深刻地明白这只是时间问题，也是一个契机。所有事情都是这样，发生后才能脱离其中，看清经过。他回首过往，他的一言一行以及心中所想，十次里面，有九次与格瑞有关。

 

想到这，他忍不住叹气。手中的汽水瓶被热气包围，瓶身上的水滴落到地上，工作得有条不絮的蚂蚁顿时乱了阵脚，一只只像无头苍蝇似的乱窜。

 

十分钟后，凯莉终于来了。

 

甜品屋内放着轻快的音乐，恰到好处的冷气冲走了夏日的闷热，悠闲享受着甜品的凯莉，与对面忧心忡忡的某人形成了鲜明的对比。

 

凯莉又一次重复道：“都说了，那个女生不喜欢格瑞，她有男朋友了。”

 

昨天中午，那条令凯莉无比愉悦的气泡框内容便是金的一句询问：格瑞是不是经常和一个女生同行？她是格瑞的女朋友吗？

 

凯莉并没有马上回复，而是磨到了晚上，要求金请她吃一顿甜点。

 

当然，甜点是次要的。

 

“你是怎么了？”凯莉观察着金的表情，试探道：“是担心你最最亲爱的发小比你先有女朋友吗？”

 

被戳中心事的金一时答不出话，生怕凯莉发觉，他急着辩解：“不是的，我只是……只是无法想象格瑞谈恋爱的样子。”

 

凯莉恍然大悟。

 

对于金来说，这可以说是不寻常的回答。如果是还没开窍的金肯定是傻兮兮且略微自大地说，“我都没女朋友格瑞怎么会有呢”。金这样反常，还想着搬出去，而格瑞还不清楚缘由，那只能有一个可能——

 

“金，你喜欢格瑞吗？”凯莉直接开门见山。

 

“是啊，你怎么知道我喜……”

 

金的声音渐小，双眼瞪大，他僵住了一秒，脸颊瞬间变成了一粒圆润的番茄，从左到右，从里到外，无论怎么看都是红的。

 

凯莉莞尔一笑，看来这种喜欢是如她所想的那样呢。

 

“这就是你搬家的理由吗？”她又问。

 

金傻傻地点头。

 

“你没问过格瑞的意见吗？”

 

“他的意见？”金歪头想了一下，昨晚两个人沉默地吃完饭，格瑞也没有问其他的话，“他应该是默认了吧。”

 

说不定他这个麻烦走了，格瑞还很开心呢。想到这，金又忍不住失落。

 

凯莉在心里翻了一个白眼，这俩人完全没有自觉！

 

“金，你就没想过告白吗？”她努力维持面部的微笑，从高中到现在，她次次都要被他们气死。

 

金眨眨眼，反问她：“为什么要告白呢？”

 

“那为什么不告白呢？”

 

5

 

紫堂幻也想对面前的人抛出这个问题，奈何他不敢。

 

他今天只是回学校整理剩下的行李，再顺道去食堂吃个饭，谁能想到一直不怎么理会他的格瑞竟端着餐盘坐到他面前。他走也不是，留也不是，如坐针毡。

 

“格瑞你有什么事吗？”紫堂幻小心翼翼地问。

 

“金为什么要搬走？”格瑞抛出了一个直球。

 

紫堂幻并没有接住，“什、什么？金要搬走吗？”

 

“是的，他说毕业证发下来就搬走。”格瑞语气平淡，像是在和人商量。

 

这可把紫堂幻吓坏了，他已经好久没见格瑞这么正常地与自己交流。要问为什么，那便是高三的一个晚自习，他知晓了格瑞的秘密。

 

紫堂幻是复读生，一开始无法融入班级，分座位那天，各种机缘巧合之下，他和金成为了同桌。金是他难得的朋友，所以他格外珍惜。那次晚自习金发高烧了，将近下课紫堂幻才察觉到金的异常，他也知道金家里的状况，于是拿着金的手机给格瑞发了一条短信。

 

晚自习下课后，同学们都走得差不多了，金过于疲惫昏睡过去，紫堂幻不放心，仍旧守在一旁，趁着空档去了一趟厕所。如果上天给他一次重来的机会，他一定会多洗一分钟的手！

 

周边的教室灭了灯，唯有他的班级还亮着。紫堂幻还未进门，就见靠窗座位上的金身边多了一个人，而那人的一头银发正与金的金发交织在一起。

 

两个人距离这么近，怎么看都像是在接吻吧！

 

紫堂幻当时的全部力气都在抑制自己心中的呐喊，他没能躲过格瑞投来的视线。他颤颤巍巍地走过去，取走自己的小书包，语无伦次地说：“放、放心吧，我、我什么都没看见……”

 

格瑞皱起眉头。

 

紫堂幻眼镜都要抖裂了，他想起金一直与他说格瑞是最好的发小，以及金对格瑞不同寻常的肢体接触。除了面对格瑞的恐惧他还有几分好奇，于是他压低声音问道：“你们两人是在交往吗？”

 

格瑞那时的眼神仿佛要杀人。

 

紫堂幻在那一天打消了与格瑞做朋友的打算，也意识到金是真的把格瑞当发小。

 

你们两个那么亲密原来真的只是发小吗？格瑞你要是喜欢的话为什么不告白啊！

 

现在，此刻，紫堂幻积蓄多年的咆哮都梗在口中，无论过了多少年，他还是无法理解金和格瑞的思考模式。但无法理解是一回事，对方找他咨询问题又是一回事了。

 

意识到格瑞是真的在烦恼，且烦恼到来找他询问的地步了，紫堂幻想，还是得帮一帮格瑞。“格瑞不妨再问一问金？问清楚搬家的理由什么的……”他的声音渐渐弱了下去，这样互相试探，也只是个死循环。

 

“谢谢。”

 

格瑞也是这么打算的，他端起丝毫未动的饭菜，心里盘算好找个时机跟金聊一聊，他们确实很久没好好聊过了。

 

“等一等。”紫堂幻喊住了他。

 

6

 

“你就没想过对方也喜欢你吗？”

 

凯莉吃完最后一口甜点，全身心都得到了满足，她今天颇有耐心地开导友人：“大家都是成年人了，就不要绕那些弯子了，直截了当地说出内心的想法不好吗？”

 

“可是……”

 

金无法想象告白的后果，他一直把格瑞当做家人。

 

正因为是家人，所以他才会处处都想着格瑞；正因为是家人，所以他才会想第一时间与格瑞分享自己的快乐；正因为是家人，所以他才会毫无顾忌地对格瑞撒娇……

 

他以前的一言一行，对于格瑞施行行动的前提都是在“家人”这个标签下。可事实是什么呢？“家人”这个标签是他一厢情愿贴上去的，是他潜意识里的自我欺骗。

 

金不是什么都没有察觉。

 

高中时期，他放学天天跑去格瑞的教室找他，有时候下课也会找他玩。年少时期的男生脑子里都是黄色废料，他们曾调侃金和格瑞就像形影不离的小情侣。金早已忘记当时的回话，他只知道有个东西即将呼之欲出，那是一种无法言喻的、萦绕着层层迷雾、令人捉摸不透的感情。

 

后来这种感情是怎么消散的呢？

 

是格瑞。

 

金不知道是哪一次，也忘了具体时间。他只记得那是一个冬日，他出门匆忙，忘了戴手套，那天又是最冷的一个寒冬。他双手冻得通红，格瑞看不下去，口中说着笨蛋，却脱了手套给金戴上。

 

两人的距离极近，金能清楚地看见格瑞的细长的睫毛，以及专注的神情。靛紫的眼眸像是蒙上了一层水气，这样的格瑞比平时更加温柔，也比平时更具魅力。金那时想，如果他是女生肯定会向格瑞告白。

 

这一幕正巧被同班的某个男生看见，他特地在他们面前停下单车，喊道：“你们小情侣腻歪够了没有！要上课了！”

 

这明显是一句玩笑话，却让金莫名有一丝心虚，仿佛他跟格瑞真的有什么似的。格瑞还在抓着他的手，他下意识地想收回手，但转念一想收回手岂不是欲盖弥彰吗？于是大脑作出的反应是让金那冰冰的小手稍稍颤抖。

 

金的反应格瑞尽收眼底，慢条斯理给金戴好手套后，他对还在等他们的男同学说：“我和金是家人。”

 

那位男同学沉默一瞬，随后涨红了脸，他挠挠自己的寸头，半天才对他们憋出一个对不起。

 

金不由得握紧了双手，想要攥住指尖上还残留着体温，可那股小小的温暖很快就被冰冷的双手淹没。他挤出一个再熟悉不过的笑容，揽过格瑞的肩膀，“是啊，我和格瑞是家人啊！你可不能——”

 

接下里的话被突如其来的雨滴堵住，夹带着冰冷雨水的强风吹来，钻进了衣服的每一处细缝。

 

金打了一个哆嗦，真冷。

 

他还以为心底那股道不明的感情早已消散，哪知它只是被这股寒风和冬雨吓跑了，藏在了很隐蔽的地方，直到最近，金才与它结束了这场捉迷藏。

 

“格瑞一直把我当家人。”金忽然很想哭，可要是随他哭的话，他又流不出一滴眼泪，那是比悲伤还要难受的酸涩，他对凯莉说：“绝对不能让格瑞知道我喜欢他，我必须要搬走。”

 

凯莉很少见到金如此严肃，那双时常洋溢着微笑的眼中像是碧空如洗的蓝天，无法掺入任何事物。她收起开玩笑的心，好好审视面前的金，心底叹了一口气，“金，你和格瑞只是你们自以为的家人。”她眼眸一沉，说出了事实：“说实话，你和格瑞根本就不像家人。”

 

“你们看起来就像是相恋许久的情侣。”紫堂幻战战兢兢地坐在星巴克的座椅上，手中握着可以抵他好多顿饭的咖啡，这是格瑞第一次单独请他喝咖啡。他还未晃过神来，就继续谈论在食堂还未说完的话题。

 

老实说，他根本不想再提此事。可谁让他嘴贱呢？偏偏在格瑞要走时喊住他，还在人那么多的时候，问他：“为什么不直接告白？”惹得暗中观察的同学不禁发出一阵唏嘘，估计现在校园论坛里已经有“震惊！某最帅研究生——高岭之花竟然有了暗恋的人”等之类的帖子吧。

 

格瑞显然不在意此事，比起那些无中生有的八卦，他更在意紫堂幻这个旁观者的想法。

 

在格瑞的“威逼利诱”下，紫堂幻只好说出了他的猜测：“金突然没有理由地想搬走，我想他可能是……发现了什么吧？”

 

是这样吗？无论格瑞再怎么回忆，他都无法找出金反常的原因，就连那些蛛丝马迹都藏了起来，留给他的只有一片白茫茫的谜团。这就是令格瑞懊恼的地方，他无法看透金的想法。这可真是有点好笑，他们一起生活这么多年，培养了足够的默契，却还是不够了解对方，无法知晓彼此内心的想法。而更加可笑的是，他们并不是情侣，也没有任何血缘关系，只是法律意义上的家人罢了。

 

“我觉得……格瑞你告白的话，金一定会接受你的。”紫堂幻难得见到格瑞苦恼的表情，也不禁对格瑞的恋情感到难过。他与金相识这么多年，也猜到金对格瑞的感情不一般，既然互相喜欢，为什么不告白呢？

 

“我知道。”格瑞语气平平，不动声色地扔下一颗炸I弹。

 

紫堂幻目瞪口呆，他的脑细胞无法理解格瑞的脑回路，那之前为什么不告白啊！

 

格瑞选择沉默，他阖上眼眸，眉头微蹙。十六岁，他就明了他对金的感情并不纯粹。他也痛苦挣扎过，也犹豫不决过，甚至想过离开，可他还是安安静静地走过来了。心中溢出的情感在年少时期就炸裂过无数次，留下的伤疤早已愈合，无人知晓。

 

他在脑内模拟了无数遍告白的场景，他推断金十有八九会选择接受，而接受理由极有可能是持续了十几年陪伴的习惯。

 

这并不是格瑞想要的感情。

 

如今这个局面，抛开金的反常，这一切不都是在他的预料之中吗？

 

格瑞早就明白会有这一天——金会离开他的身边。可他没想到会如此猝不及防，完全没有任何征兆。按理来说，他应当选择放手，放下这段感情，看着金娶妻生子，组建家庭，而后他便会选择从金的人生里淡去。

 

他的少年终究不是属于他的，所以这十几年的拥有对于格瑞来说足够了，他理应知足。可时至今日，事情真正发生时，他没想到这个决定会另他难以接受。他一遍又一遍地告诉自己，他不该成为金人生中的绊脚石，金已经给他太多太多。他不能这样自私，不能贪得无厌。

 

可理智还是被感情打败，格瑞终于发现他是如此的不堪一击。他低估了对金的感情，那是比他想象中来得更加强烈的感情，不是喜欢和亲情的交织，而是带着占有和无终止的渴望——不纯粹的爱。

 

格瑞无法想象这时候告白会发生什么，金是会离开还是选择留下？

 

当局者迷，旁观者清。他一直明白这个道理，便想询问身边人的看法。凯莉这个不确定因素排除，那最适合询问的人就是紫堂幻了。

 

旁观者的意思再明显不过，格瑞忽然有了一丝底气。

 

就让他任性一回吧。

 

“今晚我就去找格瑞谈谈吧。”金拿起早已化掉的冰淇淋红茶，一饮而尽。

 

凯莉悬着的心放了下来，她又加点了一道甜品。方才她绞尽脑汁，说破了口舌，都抵不过一句“你不跟格瑞好好解释搬家的理由，格瑞会认为你讨厌他了。”这样漏洞百出的理由。

 

凯莉撇撇嘴，她怎么就摊上这两个麻烦人物。

 

真是浪费时间。

 

看着金付完钱离开，她无奈地摇摇头，一个两个，都是不省心的朋友。

 

“你们啊，快点在一起吧。”

 

-TBC-

（下）